赛邻钠

【伍史】回-1

六一:

这封信是跟你说,班长知道你的事了。

上两周我给连长打电话,说了个高兴的事,结果连长听了情绪不高,总憋着什么又说不出来的样子,我就知道是出什么事了,连长说他本来就打算给我说的,但听他的语气我就知道他不想说,多半是想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,反正你也不会给我说。

六一啊,虽然比我们想象中来得有快点儿,但也不全是坏事,早一天回到地方上就早一天开始适应新生活,刚开始就在信里给你说过,我回来的时候刚好就碰上表舅亲家儿子旅行社需要向导,刚好就合了这差事,现在也做得挺好,过得挺好,十里八乡的山都是从小跑惯了的,除了登山常走的路,我偶尔也带游客去看看别的风景,野山野水,跟作训场演戏地的大草原山林子比,不一样,但也一样。

之前让你转告三多顶不住了就给我写信,但你这一月一封的信也看不出来你怎么样了……我这儿最近装了电话,顶不住就给我打电话,让班长听听你的声儿,你就瞒不了我了。

对了,我想给你们说的高兴事儿,我结婚了,随信寄来一张我跟你嫂子的照片,你别看照片上只有两个人,但实际上还有你外甥呢,等你外甥大点我就带他来看你。

保重身体。

史今

史今把信放进信封,郑重其事地写上地址和收件人,他从抽屉里拿出时间最近的那封信,上面的时间是两个多月前。熟悉的笔迹,简短的信,平常的内容,让当时的史今没有看出任何异样,直到他的回信没有按时收到回复。

打电话到七连却没有打通,再打到团部才知道七连已经没了,史今机械地报出老指导员何洪涛的名字,才终于拿到了高城现在的号码。

跟高城通了电话后才知道,收到的最后这封信就是伍六一退伍那天发出的。而高城的声音是史今从未听过的故作镇定,他简短地说了七连改编的经过,然后声高气短地埋怨伍六一是头犟驴。他反反复复地说伍六一拒绝司务长职务说的那些话,似在安慰史今也在说服自己。

史今想说连长您用不着安慰我,需要被安慰的人是你们,以连队为傲的高城没了七连,以越野为擅的伍六一没了半条腿,自己又哪里失去了什么。

“三班长,要是你在,是不是就能留下那傻小子了,我还是没照顾好他啊。”可惜当时谁都不敢把这事告诉史今,既是怕史今受不了,也是怕伍六一受不了。

最后高城放低了声音说的这句话让史今明白了高城为什么如此内疚。

看过天安门,从北京回团部的路上,崩溃之后的史今陷入了情绪重建的沉默之中,已经哭成那个样子,他也没力气再撑着了,高城想说点什么提起他的精神,便不情不愿地提起许三多,说他走了那小子该怎么办,不会就这么垮了吧。

不会的。史今还是没找到自己的魂儿,只下意识地回了一句,高城瞥了他一眼,说那么肯定啊。

史今转头看看高城,欲言又止,高城连忙让他有话就说,别演哑剧,史今笑了笑愣说没事,高城也没法,车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,

过了好一会儿,史今忽然叫了声连长,高城心头一跳,大声说你又想通了要说了?

“不是,我是想说……”史今低头嗫嚅了半天,高城急急地催促起来,他总是想听这个他最喜欢的班长,看多想多做多的兵多说两句。

“那个,连长,我走了之后,您多照顾照顾六一,不是那种照顾,就是……他那个脾气,总得有人帮他收着点。”

高城不可思议地瞪了瞪眼,“那种照顾是哪种照顾啊,我还以为你会让我照顾许三多呢。伍六一,伍班副,你带出来的最好的兵,有什么可照顾的。”

高城说着有些不忿起来,说到伍六一就会想到史今,这两个他最引以为傲的兵,一刚一柔,一个是冲锋陷阵无坚不摧的刚,一个是凝聚人心面面俱到的柔,互相配合,相辅相成,他的左膀右臂,失了谁都够他痛的。

“连长。”史今小心翼翼地看着高城,斟酌着措辞和语气,高城瞬间又没气了,“说说吧,怎么不是那个做什么都得,得人站他后面给他回头望的许三多,而是,是,是我们一往无前的伍班副啊。”

“您说的,宁折不弯,您喜欢,但这不是个让人听着放心的词儿。”史今看着窗外,前面就是进团大门前最宽的那条路了,离开了热闹喧嚣的城市,这里的空旷宁静让人 觉得心里安稳。

“三多像是那不起眼的小草,看着不怎么样,只要你让他相信自己能发芽,不管落到哪里他都能生根,很快啊,就能长成一片大草原。六一就像是树,咱东北红豆杉那种,高大笔直好看耐看,木质好用处多,但不好挪地,我把他从上榕树移来了,就希望他一直地站在七连,部队这片土地上。”

“许三多是草,这我倒同意。”

“不是,连长我不是那意思……”

“行了,不就坚忍不拔,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那意思吗,明白了。”高城不太愿意多聊许三多,史今闭嘴前道:“六一……”

“这还用你说吗,不管那谁长成啥内蒙古大草原,我就看重这棵东北什么树。”

史今知道高城喜欢伍六一,可他还是忍不住多说了这一句,才能安心地走,虽然他也不觉得高城能收得住伍六一多少,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俩是一样的人,能争第一绝不要第二。

其实就算是他自己可能也拦不住那枚穿甲弹,也不该去拦,是他说部队里是由着他争强斗胜的地方才带来了他,史今把这些略显矛盾的想法归结于离开前的多愁善感。

可伍六一还是没能收住,他跑断了自己的腿。

挂了电话后史今盯着电话半天没有反应,直到下一个要打电话的人走过来,他在想自己在就能留下伍六一吗?要怎么才能留下他呢,想到最后史今自嘲都过去了,自己想再多又有什么用。

史今目前住在县里,就住在旅行社里,在这里住老板不收他钱,毕竟他现在一个人当三个人用,没团的时候看店接生意,有团的时候跟团做向导,大部分时候还得兼任司机。

虽然结婚了但他媳妇周玉婷在通远镇上班,两人也不在一处,就还是将就着住。

周玉婷家以前也在大岭乡,两人是小学同学,她也是史今给许三多讲的那个同桌。

小学毕业后周家就搬到了通远镇,这个分离比那一个月的“生离死别”长得多,留给史今的印象却还不及那一个月深,或许是那一个月时时刻刻想着把座位调回去,而毕业后的分离却没有想着能再见了。

可是天意还是让他们再见了,两人相亲的时候认出了对方,这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惊喜,或者说是缘分,有了这层缘分,两人又还算聊得来,周家虽然觉得史今学历低了点,但看重他踏实又当过兵,是个有责任心的好人,而史家对有高中学历又在供销社工作的周家姑娘很是喜欢,这门亲事就在双方家庭都满意的情况下顺利定了下来。

虽然史今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,但成家立业,结婚生子是好事,他只感觉自己像在做梦,似乎前天儿还在迷茫自己退伍后的方向在哪里,今天就走上了康庄大道。

结婚的事儿忙昏了头,全家的喜气洋洋冲散了史今退伍的伤感,直到史今给高城打电话报喜,知道了伍六一的情况,美梦本还在,他却哄地一下就惊醒了,

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,甚至发生地如此惨烈,他想去看伍六一,却迟迟不能成行,客观上旅行社离不开他,周玉婷也刚有了孩子,得空就要去通远镇照顾着,主观上史今也有点拿不准该以什么状态去见伍六一,更不知道伍六一会怎样面对自己,亦或是他愿不愿意见自己,现在的他们都不是自己和对方所期待的模样。

史今所能想到的就是跟老板商量在店里装了部电话,隔着根电话线总比隔着会被反复修饰的文字好,史今当然知道那些报喜不报忧的信是怎么写出来的,初回家一切重新开始的困难落在信纸上都凑不成一句话,好像字数越少,传达给收信人的担忧就越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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